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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到侯府撈上一筆……”

另一個盜賊用胳膊肘撞擊了他。

沈情一噎,不想再問。

她坐下來,說道:“說說甲號房的安大郎。”

盜賊沒聲了。

“說!”

“大人,那是個無籍之人。”盜賊說道,“還是戴罪之身,誰知道他鼻子有那麽靈,聞出味兒就要來揭布查看,我們只是想讓他閉嘴,大人,您要不查一查,府上是否有這人的逮捕令?指不定我們捅死的,是個流犯呢!”

“住口!”秋池道,“誰與你們說他是戴罪之身?!”

“他自己說的。”盜賊說,“我們酒後暢談,他說他是崖州人,因水災親離家散,孤身一人在此地做點買賣,且重罪在身,是上天也不能饒恕罪人……實話說,我們本是想報官,可出門在外講究的是和氣,若非他後來偏要來多管閑事,我們井水不犯河水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才不會與他動手,他是崖州人,水災失了家人也算是可憐人,若不是萬不得已,我們真不會捅那一刀……就是輕輕捅了一下,沒想到他竟死了。”

秋池已忍受不了,他提起盜賊的衣領,狠狠扼住他的脖子,說道:“我大哥!君子端方,待人親厚,卻是死在你們這等下賤陰毒的小人手中!你還我大哥命來!!”

此時,卻聽門前一聲軟綿綿驚叫,柳心悅昏了過去。

她是思慮過後,怕待在後院被秋池手底下的人擄走,因而到前堂官員多的地方來,想著只要沈情在,秋池就是為了面子,也不會強行讓她隨他回去。

她在前堂門外站著時,聽到竊賊的供詞,忍不住站那兒聽了會兒,本以為只是個什麽香的盜竊案,不料卻聽到了命案。

一個安大郎,看秋池的反應,聽他說的話,柳心悅已然是猜到了,他口中被這些盜賊殺害的,可能就是自己的新婚夫婿。

柳心悅到底是知道安銘死了。

黃昏時分,她清醒過來,哭求沈情,讓她看安銘一眼。

沈情雖不忍,卻點了頭。

見到棺材中躺的那個人,柳心悅心死了。

可她念到腹中的孩子,在棺前撫摸著安銘的臉,要替他好好養著孩子。

此時,她只顧悲傷,還未細想。

秋池聽說柳心悅到停屍房守靈,心中憂心不已,他將銀鐲和銀鎖都放在了棺中,此時就怕柳心悅見到。

他匆匆來到停屍房,見柳心悅呆楞楞地握著銀鐲,心一驚,腿登時軟了。

他扶著門框,顫悠悠叫道:“心悅……你……這並非你二人的錯……我一直在想,當年,若我親手將花送與你,結緣的若是你我,可能如今,就是雙喜臨門……我得了你,你們兄妹二人也能團聚……若是這樣多好,若是這樣……就好了。”

柳心悅慢慢轉過頭,驚駭的睜大了眼。

“你……說什麽?”

秋池在她的迷茫和後知後覺的驚懼中,猛然想起,柳心悅根本沒有見過這枚銀鐲,她根本還沒見過!

“心悅……心悅不要再想了!”

秋池爬過去,捂住她的耳朵:“不……不要想,你不要想……你什麽都不知道,我會讓你忘掉,是我的錯。”

柳心悅還在楞神中,她眼神空洞,幽幽問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淚濕香腮,柳心悅站起來,推開秋池,看向棺木中的安銘。

她楞了好久,用崖州話,慢慢道:“……安……安馨,安銘……”

崖州話安銘兩個字的發音與恩民相似。

這一聲熟悉的呼喚,也喚回了她幾乎已經被時光磨去吹散的記憶。

“……哥?”

她晃了一下,坐倒在地。

“哥……”柳心悅失了魂。

哥哥?

她忽然明白了,為何秋池百般隱瞞,為何安銘忽然離家……

柳心悅慘笑一聲,昏了過去。

秋池抱住她,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,痛哭失聲。

傅瑤聽說死者是京兆尹秋利的養子,要來悼念,她與沈情走到停屍房門口,恰見此幕,停了下來,又默默轉身離開。

沈情站在院中,忽覺眼前的所有,都失了顏色。

她有姐姐,也有哥哥,崖州當年失散兄弟姐妹,家人親族的,又何止眼前的這對兒不幸之人。

秋池安頓好柳心悅,來給沈情告別。

沈情皺著眉,問他:“你打算……怎麽辦?”

“沈大人……知道莫忘草嗎?”秋池說道,“黑市上販賣的藥草,長期服用,會讓……會讓她忘記,回京之後,我會請大夫給她診斷,腹中孩子和那些往事……我都會讓它們遠離她,此生此世,我會照顧她,絕不會讓她再受天所害。”

“莫忘草……”沈情想起小喬,心中一痛。

她失神片刻,又道:“秋大人早些回去吧,柳夫……心悅姑娘這幾日應會心神不穩,身邊別離了人。”

“多謝沈大人。”

秋池神色恍惚地回到柳心悅的房間,推開門,卻見她懸在床前梁上,低垂著頭,猶如天鵝垂死,白皙的頸子彎出哀婉的弧線,臉上還掛著一行清淚。

她一句話沒留,就這樣自絕了。

秋池楞在門口,好久之後,發出一聲悲鳴。

沈情去時,柳心悅已經咽了氣。

她軟綿綿躺在秋池懷中,秋池伏在她身上,悲痛欲絕。

“你與大哥……何錯之有……”他哭道,“我恨這天……我恨這老天,是它……只給了你們絕路!”

秋池的慟哭驚動了暫留臨昭的傅瑤,她看了,低聲說道:“秋池,那節日就要到了,又是她生辰,喪事最好別進京,別驚動了他們,暫且委屈你了。”

秋池雙眼含淚,擡起頭,冷笑一聲:“朔陽侯,好能忍啊。”

傅瑤道:“秋大人,蒼天無情,報應無偏,今時今日,且忍忍吧。”

秋池在臨昭給安銘和柳心悅辦了喪事。

簡單潦草,一把紙錢一撒,將他二人合葬了,不立碑,不刻名。

沈情寫了四個字,向天討債,燒了它,揚了灰。

秋池和傅瑤離開臨昭時,是聖娘娘節的前一天。

夜晚,沈情守在小喬床邊,坐在燈下寫信。

“爹娘,孩兒安好。”

“可孩兒雖安好,此時,卻如暗夜行舟,失了方向,陷入迷惘。”

“程少卿曾問孩兒,斷案是為了什麽,彼時孩兒答,是為了尋求真相……可如今,孩兒卻因真相,夜不能寐,悲傷不已。”

“爹娘,蒼生何辜,要受如此折磨……”

“孩兒……還找到了恩人,他一直都在,歡喜之餘,卻心痛不已,無能為力。我該如何是好?我該做什麽?孩兒無能,什麽都辦不到。”

沈情寫完,放在燭火下,燒了。

“爹娘。”她輕聲道,“請保佑孩兒。”

無論前路有多艱險,她既已踏上這條路,就決不回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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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被牙疼折磨的我……

智齒……

萬一……是橫著長的那種……

拔牙很疼的……

害怕。

嚶嚶嚶【發出令人不適的賣慘聲】

第三案 火神怒

35☆、聖娘娘節

小喬早上才徹底醒過來, 也沒驚訝沈情為何守在他床邊,徑直去後廚要了碗清湯面填飽了肚子, 才回來問沈情, 他昏了幾日。

沈情道:“也不是昏……你中間起來過好幾次, 可說不清話記不起人, 自己又回去睡了。看樣子, 今天是大好了。”

小喬便不好意思道:“這幾日肯定是把沈大人嚇壞了,剛剛沒力氣與你道謝, 勉強吃飽了肚子,回來與你說一聲, 有勞您照顧我了, 麻煩大人了。”

沈情眼神躲閃, 手半握著到嘴邊,輕咳一聲, 紅著臉道:“你還是別叫我沈大人了, 太生分了, 既然是朋友,以後就叫我名字吧。”

“知恩大人。”

“知恩就好。”

“還是叫你沈情吧。”小喬想了想, 說,“若是關系再好些,我就叫你小情,就像你叫我那樣。”

沈情臉更紅了, 這下是連耳朵都燒了起來。

她支支吾吾好半晌,才說道:“我……在家時, 爹娘兄姐都叫我晴兒,至於現在這個名,是昭懿太子給的,我想,若是你的話,叫我沈情就足夠了,不必太親昵,普普通通只是叫我名字就好……”

小喬沒弄明白這其中的關系,不過他一向想得開,琢磨不出的就點頭答應,不再去想,於是,小喬笑道:“可以,就沈情好了,大人免去,好友之間虛禮就不用了。”

沈情心中百味雜陳,道:“你還是不知道我的用意……你名字呢?”

她懷著幾分期許,望向小喬。

小喬道:“我跟沈大人說過,我是仵作,還是無籍的仵作,所以無名。再者,我爹在大理寺時就無名,我呢,也就省了名字。”

“去籍之前,你叫什麽?”

“……”小喬想了好久,手在空中劃道,“凜,凜凜斂斂,從敬畏之意,是那個凜字,大約是母親找孝賢皇後賜的名,可惜我卻不能用了。”

沈情將他的話在心中逡巡一圈,尚為找到什麽有用的關聯,暫且放了下來。

小喬說完,又道:“好些年不用,差點都忘了這個名。”

“……喬淩。”沈情說,“我以後叫你喬淩。”

小喬忽然笑了起來:“你們崖州人說話,很有意思,除了聲糯音軟,平日裏,我聽你的官話講得蠻好。沒想到名字連起來念,竟會念不準。”

“只我倆的話。”沈情說,“我就叫你名字,喬淩,我叫你,希望……希望你能應我一聲。”

沈情吸了口氣,鄭重又小心翼翼地輕聲喚了他的名字:“喬淩。”

小喬張了張口,目光落在她胸前,想起那個玉牌上的淩字,頭猛然一痛,挑了眉道:“啊,我知道了,你……故意念錯的吧,你想他了?”

沈情靜靜看著他。

她日夜思念,裝在心上的人,就在她眼前。

她剛剛叫了他的名字,以另一種方式。

小喬說:“沈大人,大不敬。那是昭懿太子的名字。”

沈情沈聲道:“我曉得那是誰的名字。”

“你……想讓我幫你嗎?”小喬說,“我多少明白你的心意,如果你是太想念他,想與他說說話……我還是可以勉為其難的幫幫你,以後你隨意叫我就是,被當成誰都可以,反正我無籍無名,此大不敬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,我不擔心你與別人說,你也不擔心我說給別人聽,我想,只要昭懿太子沒異議,你如何叫我,都是可以的。”

沈情輕聲道:“你是懂我的……”

“我們是朋友。”

“喬淩。”

小喬笑著應:“嗯,沈情。”

“謝謝你當初救我,我想報答,我一直想報答……”

小喬仔細想了想,說道:“太重的恩就不用太記在心上了。常言道,救他人性命,就是救自己的性命,你做好自己,長壽無憂,就是最好的報答了。”

沈情眼圈紅了,她走過去,抱住了小喬:“是,長壽無憂的應該是你……我想知道……我想救你……”

小喬似乎有些驚訝,但沈情真的把他當情感寄托,他也不能殘忍回絕她,於是小喬輕輕拍著她,笑道:“嗯,我跟你都無憂。”

沈情沒有讓他困擾,她很快放開了小喬,擦了淚花,說道:“今日聖娘娘節。”

“好快。”小喬圓溜溜的眼睛裏寫滿了驚訝,“竟然病了那麽久,可怕,以後再也不碰酒了。沈情你吃過香糕嗎?”

沈情搖頭:“沒有。”

“今天做給你。”小喬說,“聖娘娘節,晚上的月最亮了,月下吃瓜果香糕,別有一番滋味。”

晚上,明月掛枝頭,小喬早早地就用荷葉包了香糕,這會兒放涼後,澆上棗汁,推給了沈情。

他仔細地擦拭著手,對沈情說:“你表情很奇怪。”

沈情咬了一口香糕,假裝被吃的堵了嘴,沒應。

“今天要燃火了。”小喬又道,“聽說是從雲州開始,沿鴨川的村落燃起沖天篝火,一直到京城昭陽宮的聖娘娘像前。”

沈情對這個被先帝‘發揚光大’的神女教新規知之甚少,問他:“為什麽要這麽燃火?”

崖州的神女教從來不這樣,在她家鄉,自從發了洪水後,神女教的境遇跌入谷底,被崖州人厭惡,又因崖州的神女教與先帝新後所信的神女教教規不同,因而,盡管崖州離神女教發源地雲州最近,但崖州人卻沒幾個信的。

沈情問,小喬就乖乖答了:“給神女引路啊。聖娘娘節這天,是神女下凡普度眾生,尋找宿體的時候,她當年走的,就是從聖地到昭陽京的路,沿著此路燃火就是為了照亮這條路。”

“哦。”沈情神情頗為冷漠,甚至還有些不屑。

“這麽說,沿途各州,都要為她引路?”沈情說,“她每年這時候下凡一次嗎?”

可笑。

小喬驚奇道:“咦?你不知道嗎?”

“嗯?”

“神女就是聖太後。”小喬說,“十二年前的今天,她下凡人間,後與先帝結緣,沿著鴨川一路被百姓拋花撒福入主昭陽宮,七月初九,立了皇後。”

小喬說完,自己楞了一下,總覺得七月初九這個日子很熟悉,可他卻忘了為何會有熟悉感。

想不起的,就不再想。

小喬接著道:“以後每年的今天,她走過的路,落腳住過的地方,都會燃起篝火。聽聞這個時候向聖太後祈福,她都能聽到。”

“先帝……”沈情卻是感慨皇帝涼薄,“先帝竟然是這樣無情無義之人。我以前讀過一本記載先帝與孝賢皇後日常起居的《比翼錄》,隨手翻一頁,裏面書下的都是夫妻真情,就是尋常夫妻都難能如此親密,更何況帝王家?著實羨煞旁人。只是諷刺的是,當時讀《比翼錄》時,新後風光無限,先帝把他的真情,又給了這位新後,而書裏的孝賢皇後,早已化作青煙,死了,血涼了,就被曾經最親密的人忘了,連皇子也……舊愛終是比不過新歡。”

“原來你是這麽想的。”小喬好奇道。

“不這麽想,還能如何?”沈情說,“什麽三癡,帝王癡情,我看全是假的。曾經與妻子的山盟海誓,轉頭就能給新人。”

子時,院外的打更人大喊:“燕川燃篝火了,亮了,大家不想睡的,就出來看祭火喲!”

臨昭這個留不住人的地方,也談不上信仰何人何神,充其量,大家就是站在岸邊看個節日的熱鬧,連向神女祈福的都沒有。

小喬叫了沈情來,挪了桌子,兩個人站在桌在上,緊緊挨著,趴在墻頭,一邊吃香糕,一邊遠眺。

小喬說:“涼州也燃了火。”

“嗯?涼州?涼州不是離得遠嗎?”

“雖然神女沒有從涼州經過,涼州無燃火點,但涼州的官員,一向懂得如何討好聖心,所以除了昭陽宮的祭臺,十三州最高的祭臺是在涼州。”

沈情頗是不屑的哼了一聲,又指著南邊遠處水與天連成一線的亮處,問道,“這邊的火光,是哪裏的?”

“這個方向,應該是元村。”小喬笑了一下,說道,“神女入朔州後,經過元村,看到元村山上的景致十分漂亮,就在路邊停留了一會兒,和先帝在元村口題了首詩才走。”

“臨山?”

“嗯。”小喬說,“所以他們的祭臺搭得越高越危險,若是一個不慎,燃了山,那就是大災難了。”

沈情想起白宗羽的話,道:“怪不得要請安國侯去元村監管節祭。”

“往年是請京兆府或是禮部的人去。”小喬說道,“今年請了安國侯。”

“元村,離臨昭也不遠嘛。”沈情道,“在這裏都能瞧見火光。”

小喬道:“……我正要與你說。”

“嗯?”

小喬把最後一口香糕咽了,才慢吞吞說:“往年,是看不見元村的火光的。”

沈情:“……啊?”

小喬面無表情道:“嗯。往年我在這裏,只能看到燕川的祭火,元村離得遠,從沒見過元村的祭火。”

沈情:“所以,我們現在看見的是……”

“可能是大火吧。”小喬說,“看來要報官了。”

“這火……”沈情也咽了最後一口香糕,“應該……不小吧。”

小喬點頭:“看來安國侯運氣不好呢。”

“元村歸哪個縣衙管?”

“臨昭。”小喬笑,“就是咱們這個縣衙。”

沈情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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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噫,今天去看了牙,長出了四顆智齒……都要拔,我……【呵呵,我運氣真好】

於是,我現在要等它不疼了,再去拔牙。

【心塞】

36☆、一首舊詩

元村的火燒了一夜。

第二天清晨, 天陰沈沈的,過了沒多久, 帶著夏天氣息的暴雨氣勢洶洶拍了下來, 臨昭這邊的官員個個慫, 本就不敢去救火, 現在雨勢猛烈, 狂風卷巨浪,更是連乘船出港都不敢了。

好在元村那頭的火光漸漸熄滅了。

臨昭縣衙的官員等到午時, 雨小了,才匆匆指了幾個人坐船去探情況, 一個多時辰後, 船慢悠悠回來, 船上多了幾個人,攙扶著一身黑灰, 疲倦不堪頹唐不已的安國侯白宗羽。

站在岸上等候的官員看到白宗羽, 大大松了口氣:“安國侯無恙就好!”

白宗羽下船站定, 虛弱地咳嗽了幾下,慢聲道:“夏大人, 等雨停後,請送我回京城,讓我向皇上太後請罪吧。”

官員為他撐起傘,一行人先回了衙門。

“風大浪大, 剛剛我們的船出不了港。”臨昭的官員說,“不知元村情況可還好?”

白宗羽搖了搖頭道:“是我監管不力, 昨日歡慶過後,夜風起來,祭臺沒有固定好,被吹倒了……”

“可是山被燒到了?”官員非常能自我安慰,說道,“安國侯也莫急,雖然祭火沒能燒好,可依下官看,這山火並沒有燒起來,又下了這麽久的雨,該熄的也都熄了,這是意外,皇上和太後想來也不會怪罪安國侯您……”

白宗羽擺了擺手,說道:“夏大人,你不知……昨夜祭火沒向山那邊傾倒,只是把村子……燒著了。”

“啊?”

滿屋官員都是一驚。

“火來得太快,昨夜元村的村民們……”白宗羽垂下頭,低聲道,“這是重罪。”

官員心中冰涼:“安國侯何意?元村的村民們可都在?”

白宗羽輕輕搖了搖頭。

“這……下官……”臨昭縣衙的官員已經不知問什麽好了,安國侯的這個搖頭……是元村村民都不在的意思嗎?

元村是個小村,雖然村民只有七十多個,可要真都被燒死了,安國侯這個侯可是就要被削了。

而且,他們還都死在聖娘娘節這天,不吉。

白宗羽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什麽,他低聲說道:“或許,這就是神女顯靈吧,你我雖不知這些村民的善惡,但天……或者說神女,應該是知道的。一個村的人,全被燒死,可能真的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大惡之事。”

“下官……想問安國侯。”夏大人戰戰兢兢道,“安國侯昨夜,可在元村?”

白宗羽面色平靜語氣平穩道:“沒有在村中,我昨晚,歇在觀景亭。我看著祭火臺倒在了村中央,燃了房子,一個挨著一個,燒了起來,但我害怕燒身,因而沒去救。”

他如此坦然地實話實說,倒讓夏大人無言以對。

沈情來時,雨還在下。

風浪太大,為了安全起見,夏大人招待白宗羽歇在了縣衙,至於元村那邊,白宗羽說,他帶的府兵會幫忙擡屍善後。

“雨停後,還要勞煩夏大人找些船把他們拉回來。”安國侯許是知道自己這個侯位不保了,語氣比平時更加和善。

沈情還不知道昨夜的火燒了一村的村民,她問白宗羽:“我見火光一晚上時間就看不到了,想來燒的應該不是山吧。”

白宗羽原本頹坐在椅子上抱著茶杯出神,聽她這麽說,擡起頭,眼中竟有幾分笑意,只不過有些冷。

他道:“沒燒到山,可也不是什麽幸事,祭火燒了村。”

她太聰明,白宗羽想。

倒也省事,和聰明人說話,不累。

沈情抓住了重點:“村中可有傷亡?”

“我沒見,但看火情,想來府兵沒有騙我。”白宗羽慢悠悠道,“無一幸免,全都葬身火海。”

沈情皺眉:“……元村多少人啊?”

“可能有六七十個吧。”白宗羽道,“不是什麽大的村落,田也少,村裏多是一些上了歲數的,我以為只要祭火臺搭的離山遠些,就會平安無事,故而也沒上心。”

六七十個……聽起來確實不是大村莊,人口這麽少,可換成傷亡人數,這就是個大數目了。

沈情道:“怎麽回事?祭火燒了村莊?”

“嗯。”白宗羽像是陷入了回憶,半呆半茫然地回答,“我看著祭火臺倒塌,點燃村莊的。歡慶剛過,酒被點燃了,很快整個村子就燒了起來。”

“誒?”沈情楞了一下,“安國侯昨晚……在哪看見的?”

“觀景亭。”

“那是哪?”

白宗羽脾氣很好,仔細和她說了:“元村地勢低,臨山卻不臨水,水在它的高處,不知這麽說,沈大人可知道?”

他手指蘸了茶水,在桌上大概畫了圖。

“元村和臨昭相似,臨昭是水上孤鎮,元村是地上的孤村,處在三山交匯,三面環地勢險要的山,是無路的,只剩一條路連著川,還修在陡坡上,要想從村子裏走出去,就要爬上陡坡,到川邊來。”白宗羽笑了一下,“川旁邊修了個亭子,叫觀景亭,我昨晚,就歇在觀景亭。”

沈情回想著小喬昨夜的話,道:“我聽說元村有祭火臺,是因為聖太後當年隨先帝回宮時,在元村歇腳。”

“不是歇腳。”安國侯輕輕搖頭,眼神覆雜道,“元村只是個小村莊,離河岸遠,聖太後和先帝只是看到了遠處的三座山,觸景生情,在岸邊駐足停留,遠眺俯瞰了那個村落,寫了詩。”

白宗羽聲音低沈,緩緩念道:“歸燕識故巢,舊人看新歷。後來,臨昭縣衙接管元村後,在岸邊修了觀景亭,把這詩刻在了觀景亭上。”

“詩……就一句嗎?”

白宗羽點頭:“只這一句。”

沈情忽然道:“歸燕識故巢,舊人看新歷……這不是孝賢皇後曾經吟誦過的《春田》裏的一句嗎?”

白宗羽猛地擡起頭,看著沈情。

沈情被他的目光嚇的一退,本能道歉:“……是我失言。”

白宗羽眸色變深了,他輕輕問道:“你怎知,這是孝賢皇後的詩?”

“我看過一本手抄書。”沈情說,“《比翼錄》,是講先帝和孝賢皇後的。從婚後到孝賢皇後仙逝,七年宮廷起居生活,其中有記載這首詩,孝賢皇後游春,路過山腳下的小村莊時,提筆寫了首詩,寄給了先帝,並非只這一句。”

白宗羽卻笑道:“沈大人,莫要亂語,先帝與孝賢皇後的事是起居舍人或是隨侍才可記錄的,並不外傳,也更不可能整理成書,取了名字,給你這樣的人看。沈大人在哪看到的這本書?”

沈情不語。

這書是她在崖州沈府年久失修的閣樓上翻出的,上面批註的字跡是沈非的,所以應該是沈非看過的舊書,升遷至昭陽京時並未帶去。

沈情想,白宗羽說的沒錯,皇帝皇後的私房話,怎會整理成書,還取了個《比翼錄》的名字,給讀書人看?不可能的。

那麽,沈非的這本《比翼錄》從何而來?

上面記載的,是真是假?

寫書人是用艷羨的口吻記載這些的,很明顯,寫書人把皇帝和皇後這份感情當做了天下有情人的標桿,而且看最後寫書人自己的結語,像是要拿給自己傾慕的人,要讓她或者他堅守夫妻愛情一般。

白宗羽見她不答,也不多問:“罷了,也有可能是坊間流傳的假書。”

沈情拉回神思,想起這是涉及六七十條人命的意外,楞了楞,說道:“安國侯,依照《大延律》,您回京後可能……”

死罪倒不至於,但這侯位極有可能保不住了。

白宗羽倒也不愁,說道:“應該的。白某並不在乎這些,雖是意外,可說到底也有白某監管不力的緣故,該我還的我不推脫,白某只是慶幸,當初還好沒讓我女兒到元村來。”

白宗羽笑著說:“今年我家那丫頭長了脾氣,想做出些成就來,跟聖上說她要出京歷練,這監管元村祭火臺的事,本是她向聖上求來的,但做父親的,總是放心不下,我家女兒又馬馬虎虎,沒辦法,我為了讓她安分些,只好代她來了元村。果然,父親的預感總是準的,你瞧,這不是出事了嗎?天助也。”

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。

黃昏時分,雨終於停了。

臨昭的幾位官員商量了,決定到元村看看情況,順便發急報給昭陽京,並送白宗羽回京。

“喬仵作,有勞您了。”臨昭的官員道,“倒不是驗屍,就是埋人做個法事鎮鎮魂。元村是咱臨昭負責的,咱縣衙仵作不多,您也去吧。”

小喬點了點頭,收拾好行李,蹬了船。

沈情從前廳回去,沒見小喬,問了一圈,得知他去了元村,哎呀一聲,實在擔心。

沈情道:“那我也去吧,還有船嗎?”

縣衙的官員震驚道:“沈大人,傳言,該不會是真的吧?”

“什麽傳言?”

“您對喬仵作……關照有加啊。”

沈情怔了怔,又痞笑道:“那是自然,我貪圖他美色。”

官員一臉果然我沒看錯,你是個色胚的表情,頻頻點頭道:“果然,果然!沈大人,哈哈哈哈。”

沈情也笑:“你們知道就好,別張揚。”

說完,沈情理直氣壯地挺直了腰板,雄赳赳氣昂昂地蹬了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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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歸燕識故巢,舊人看新歷。這句詩出自王維的春中田園。

37☆、疑點重重的元村

水火無情。

被大火燒過的村子焦黑一片, 再加上大雨沖刷,泥濘黑灰滿地, 遠遠望去, 哪裏還能看出以前這裏是個村子?只剩下搖搖欲墜的黑色輪廓, 青煙如魂, 鬼魅一般, 從灰燼中飄出,四散。

宛如地獄。

沈情乘的船到了岸, 擡頭,見岸邊別致的青石堆上建了個亭子, 一條石道曲徑通幽, 蜿蜒至亭中。

這亭子像是從哪個達官顯貴家的園子裏挪來的, 與此處風格不搭。

沈情腳觸到地面,站穩了才問隨行官員:“這是安國侯說的觀景亭?”

“不錯。”隨行官員道, “這是安國侯的夫人, 左史馮歌賦馮大人, 捐資修建的。”

“建這個是觀什麽景?”不是沈情刁難這官員,而是這個亭子, 建的十分古怪,緊靠著水邊,可四周的景還不如亭子本身秀美可觀。

官員道:“觀山景的。當年先帝跟聖太後路過此處,聖太後忽然喊停, 下船駐足岸邊,就在那陡坡上遠眺山景, 留下了兩句詩。沈大人可以去看一眼,亭子旁邊的青石堆上刻的有,也是馮大人出資鐫刻的。”

沈情頓了頓,沿著石階到了觀景亭。

那兩句詩刻在旁邊,歸燕識舊巢,舊人看新歷。

不知為何,沈情看著這兩句詩,就想到了她提起這兩句詩是孝賢皇後舊作時,白宗羽的表情。

“馮大人為何要捐資建這個亭子?”

“或許是為了討好聖太後吧。”官員也毫不避諱,笑了一下,“當年四侯,除了朔陽侯傅家,其他的,都勸先帝立新後,還能為了什麽?不過是為名為利罷了。不過說起來,京城四侯的關系,也很奇怪。”

“嗯?哪裏奇怪?”

“朔陽侯傅瑤和安國侯白宗羽是同窗,且關系不錯,馮大人又與你們大理寺程少卿是國子監的同窗,關系也不錯。孝賢皇後在時,馮大人是孝賢皇後的追隨者,可後來,安國侯夫妻倆卻擁立新後,與朔陽侯疏遠了。”

沈情忽然一楞。

“等等,你之前說,安國侯的夫人,這位馮大人……是左史?”

“對,說是先帝的左史,記錄皇帝言行,其實她多是伴隨孝賢皇後左右,是先皇後的左史。”

左史,帝後起居註……

沈情低聲自語:“《比翼錄》。”

“沈大人在說什麽?”

“對了,你有看過《比翼錄》嗎?”

官員茫然搖頭:“不曾,大人說的是書嗎?”

“比翼錄……是書。”沈情想起她看過的《比翼錄》惴惴不安起來。

她看到的那本《比翼錄》,字跡是沈非的,內頁還寫了一句話。

“比翼鳥,一翼一目,相得乃飛,見之則天下大水,非祥瑞也,卻只道夫妻情深。”

無端想起比翼錄,沈情陷入沈默,可無論怎麽想,現在也都沒有頭緒,只好暫且擱下,又問:“建亭子是什麽時候的事?”

看石階處的青苔野蔓,應該有些年頭了。

“早了,起碼有七八年了。”官員說,“馮大人失蹤後,此處就成了安國侯的傷心處,多年沒來過,今年是頭一年來,沒想到還出了意外,真真倒黴。”

沈情聽這官員的意思,許是知道些什麽,連忙問道:“聽聞安國侯夫人六年前離京出走,大人可知怎麽回事嗎?”

“唉,為什麽離京說法不一,咱是不知道了。”官員道,“馮大人要是沒離京,安國侯和馮大人,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,比現在的聖恭侯和沈相都要恩愛。”

果然京城三癡,京地的人都知道。

官員還在感慨:“白宗羽和馮歌賦,人間傳奇啊!可惜了,我看,要不是有女兒牽著,安國侯早垮了,聽說當時府兵在水中撈起馮大人的帕子,猜測馮大人失足落水,報給安國侯時,安國侯一夜白頭……”

官員講著,沈情心不在焉地東瞅西看。

“我沒記錯的話,聖娘娘節前一天……”沈情問,“是不是還在下雨?”

“是的。”官員撓了撓鼻子,說道,“因為這些天一直在下雨,我還怕過節的火燃不起來,擔心過,好在聖娘娘節那日天氣晴朗……沈大人在看什麽?”

他看到沈情站在亭子邊緣向外望去。

“我在看火燒起來的樣子。”

官員怔了怔,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只見三山相交的一方平地早已化為焦土,他嘆道:“慘啊。”

沈情又道:“亭子離村子不遠。”

“雖說不遠,但因為這地方難走,村民們不常到外頭來。”官員道,“這個村……怎麽說呢,被聖太後讚譽為人間桃源,靠山還水,自給自足,咱臨昭以前的縣令還為此挖了好幾顆桃樹苗種在了村子裏。”

“看見了。”沈情看向遠處焦黑的樹,說道,“我看到桃樹了。”

“沈大人,到村裏看看吧。”官員道,“您下坡的時候留意腳下,下雨路滑。”

沈情點頭:“走。”

從觀景亭下來,走到荒廢的村口,三裏左右。

沈情默默算了算,又從這裏望向觀景亭。

從這個角度看,那個亭子高高在上,沈情心中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。

煙雨蒙蒙中,那個亭子像天神,站在雲端,垂目看向這個村子。

村子被燒焦了,下了雨,泥地難走,沈情兩腳泥進了村,忽然就想看看小喬的衣擺上,還會不會是一塵不染的。

“喬淩。”

沈情這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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